在香港的外傭人口超過36萬人,早已經成為這座城市多元文化的一部分。香港豐厚的薪水、完善的傭工保障制度、多元自由的社會環境,讓她們把這裏當成了第二故鄉。伴隨著人口老齡化的到來,香港也越來越離不開外傭。

週末席地而坐的外籍傭工

上世紀70年代, 香港經濟騰飛,女性逐漸走出家庭進入職場,「雙職工」家庭對家政服務的需求空前增大。也正是在這一時期,由於菲律賓國內經濟不景氣和失業率高居不下,馬科斯政府把勞務輸出列入其國家發展戰略,大量菲傭因此進入千萬香港家庭。
現時在香港工作的外籍家庭傭工(下稱「外傭」)超過36萬人,較20年前增長超過一倍,佔香港勞動人口近一成。依香港人口結構的變化,及家庭照顧老幼的需要,外傭在未來三十年間可能會增加至60萬人,佔香港勞動人口一成半。其中最大的外傭群體分別來自菲律賓和印尼,佔了54%和44%,其他國籍的外傭僅佔很小的比例。
香港因豐厚的薪水、完善的傭工保障制度、多元自由的社會環境吸引外籍女傭,已經成爲了外籍傭工的夢想之城,這一群體也逐漸成爲香港多元文化中不可缺少的部分。《超訊》通過走訪發現,菲傭文化不僅解放了香港女性,還進一步推動了香港經濟的發展,面對人口老齡化的趨勢,未來香港對外傭的需求將更為殷切。
周日的中環,以皇后像廣場為中心,包括香港大會堂、匯豐銀行總行、遮打道行人專用區、山頂纜車天橋下、中環碼頭等地,外傭席地而坐。她們用紙板搭起聚會的小單元,紙板上邊放些家鄉風味小食,邊吃邊談論著工作和生活的甘苦。

週末的中環是「小菲律賓」

成千上萬的外傭共度週末,分享家鄉美食、唱唱歌、跳跳舞,甚至進行宗教崇拜,各適其適。如果沒有看見兩旁高聳入雲的商廈、奢侈品店和擦肩而過的白領,會讓人以為來到了菲律賓。
剛出地鐵站來到遮打道,就能看見有數名菲律賓女傭,伴隨著嘻哈曲風的美式流行舞曲開始舞動身體。身著紅色上衣的領舞珍妮吸引了記者的目光,一頭黑髮被她打理得熨貼整齊,對於這場演出,她分外珍視。與平時簡單樸素的形象不同,她畫了精緻的妝容。人行道仿佛成了大劇院的舞台。她的動作時而奔放性感,時而瀟灑自如。一曲舞畢,面對記者,這位年約30歲的菲律賓女傭沒有了舞蹈時的自在,多了份拘謹和害羞。

菲律賓女傭珍妮接受《超訊》訪問

香港薪資高出新加坡三成

珍妮來自菲律賓一個人口只有兩萬多的小鎮。當地經濟發展水準欠佳,珍妮說,一名白領的月工資水準是1700港幣,相對比,在香港當家傭最低工資是4310港幣。
「菲律賓生活艱難,來香港前我在新加坡工作過,但工資只有3000多港幣,經朋友介紹到了香港。如果我不出來,沒人能撫養我的兩個孩子上學。」對珍妮來說,背井離鄉,照顧別人的小孩是撫養自己子女的唯一選擇,她決定在港工作直到自己的孩子大學畢業。
菲律賓有接近40%的人口生活在貧困綫以下,為了擺脫貧困,養家糊口,是促使菲律賓婦女出國當傭人的主要原因。在傳統重男輕女思想的羈絆下,許多家庭將受教育的機會留給男性,女性則負責外出養家,這在多數菲律賓人眼中是正常且無奈的選擇,並不覺得難爲情。
來港九年,珍妮為家庭增加了不少收入。她離開的那一年,大女兒四歲,小女兒只有二歲,現在兩個女兒都已經上學,每天下班後,珍妮都會與家人通視頻電話,看看女兒,了解她們的學習和健康狀況。
「有時候特別想家,視頻電話是我們溝通的唯一辦法。」說到這裏,珍妮眼眶開始泛紅,精心繪製的眼線暈出了一點黑色。她說,自己會盡力滿足孩子的物質,幾乎每個月都給家裏匯去三分之二的錢,可以覆蓋所有的開銷。
香港教育工作者聯會理事、資深社會觀察人士鄧飛指出:「香港政府出台本地勞工法定最低工資條例的時間很短,不到十年,但自聘請外傭現象普遍以來,政府就出台了外傭的法定最低工資條例。」

外籍傭工在5個國際及地區的收入情況

在港外傭權益得到保障

據香港勞工署數據顯示,外傭的規定最低工資(Minimum Allowable Wage) ,2018年9月由4410港幣上調2.5%至每月4520港幣,規定最低工資較菲律賓當地工人平均1,700港元的工資高出約160%,亦較印尼當地工人平均1,500港元的工資高出約200%。與新加坡、科威特等發達國家相比,兩國最低工資分別為3200港幣與3026港幣,本港外傭最低工資與之相比分別高出30%以上。這些薪金差距似乎能提供持續誘因,吸引外傭來港工作。
「儘管想家,但對於目前的生活我很滿足,不然就不會在這裏待9年。」珍妮的臉上又流露出了笑意,除了周日和法定節假日,她每年還有14天的年假,每兩年都會回家看望家人,僱主買機票,工資也照常。
目前,香港外傭數量從09年的26萬增長到2017年36萬人,佔整體就業人口的9%。香港保障外傭的法律條款十分完善,根據《僱傭條例》,僱主要給外傭購買保險;外傭工作年限超過兩年後被解僱,僱主要給一筆遣散費;如果工作年限超過五年,不管雇傭雙方哪一方提出要走,僱主還需支付一筆長期服務金,差不多等於月薪乘以服務年限的總和;如果外傭懷孕,僱主不僅不能開除,還要負責一切分娩費用,並提供10個星期的帶薪產假等等。
為了保護傭工的權利,菲律賓在香港設立了海外勞工辦事處,與香港勞工管理部門共同監管和協調,供需雙方的工作非常規範。
當然,沙特阿拉伯、科威特這些中東國家也是外傭的選擇。在科威特,大約有25萬名菲律賓人,其中超過六成從事家庭傭工。雖然科威特屬於富有國家,但傭工的權益得不到保障,直到2018年5月,科威特政府方出台政策,讓外傭享受每週一天的假期。相比較而言,傭工們最愛的還是香港。

外籍女佣周末在中环集体群舞

在香港開始逐夢之旅

香港因其自由包容的社會人文環境吸引了包括東南亞、南亞、歐洲等族裔的人聚居,而對菲律賓人來說,距離近,氣候相似的香港更是天堂般的城市。珍妮的朋友美蘭妮,在香港九龍塘工作了七年的女傭,早已經將這裏當成她身心棲息的第二故鄉。
「香港有很多外籍女傭支援團體和組織,定期組織很多活動,還可以參加僱員發展課程,有教堂,還有很多觀光景點,我經常會去爬山。」美蘭妮感歎,她們在沙特阿拉伯工作時,發現即使同為伊斯蘭教徒,中東國家對外邦女性的限制也很大,外籍女傭難以融入當地社會。而新加坡嚴苛的法律制度和缺乏靈活性的社會環境也讓外籍女傭群體感到無所適從。
香港包容的社會環境給予了外籍女傭自由的生活方式,她們也為這座城市增添了別樣的魅力。女傭們從事最基礎的家務料理,難免讓人將她們與底層階級聯繫在一起。實際上,出國做一名優秀的女傭是不少菲律賓和印尼女孩的夢想,她們也爲之付出了不懈的努力。
美蘭尼來香港之前通過當地的培訓機構學會了做中國菜,在其國內工作時也有意給外國僱主服務,不斷提高英語水準,積累「涉外」工作經驗,這些都成爲了她外出務工的優勢。在菲律賓女孩眼中,成為一名優秀的女傭價值不遜色於大學畢業證書。
不少外籍女傭也利用工作之餘的時間,在香港開始了自己的逐夢之旅。2018年8月,就在香港小姐的選拔剛落下帷幕,9月,菲律賓女傭自發組織的選美大賽拉開了序幕。美蘭妮在14名參賽者中脫穎而出,拿下第五名,這讓她十分激動。「在僱主家時,我只能穿寬鬆的家居服,沒機會化妝和穿禮服,選美增強了我的自信,我很享受選美。」美蘭妮說。
很多來香港從事女傭工作的菲律賓女孩都接受過大學教育,美蘭妮也不例外,學生時期的她熱愛文學寫作,來到香港,她仍堅持每天用日記記錄生活點滴,「我發現,寫作裏的幽默和諷刺是我的力量來源,因為戰勝悲傷的最好辦法是大笑,這也是我在香港當外傭最開始那幾年戰勝孤獨的秘方。」美蘭妮說。
越來越多的菲律賓女孩來港工作,即使從事家務雜事,她們依然不改熱情快樂的態度,享受香港這座城市的便利,用笑容和努力打破社會對這一族群的刻板印象,外傭早已是香港城市版圖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女傭們對這座城市形成了依戀,香港人也離不開這群快樂勤勞的女傭。外傭的合同期為兩至三年,期滿就有機會回國探親。絕大多數僱傭雙方會自動續約。有的女傭與僱主合得來,合同一延再延,僱主也把女傭當作自家人。

週日成為外籍女傭最盼望的日子

「高齡海嘯」成潛在誘因

鄧飛告訴《超訊》,他的母親居住在香港,與家裏的菲傭在一起生活了20多年,現在這位菲傭已經50歲了,能講一些粵語。20年來,她堅持每月給菲律賓的兒女寄錢,但是卻不願意再回菲律賓工作和生活了。
與珍妮照顧小孩不同,美蘭妮主要照看家中的老人,打理一日三餐,扶進扶出。一個老人與一個外傭,兩個最親密的陌生人共同生活,感情堪比家人,這在香港並不少見。去年12月初北角車禍,有港媒報導,一名印傭與八旬僱主何玉珍失散,她心急如焚哭尋僱主,直至發現何婆婆在車禍中不幸殞命,印傭坐在路邊痛哭,久久不肯離去。
特區政府稱最快十年「高齡海嘯」襲港。香港人口急劇老化,據政府統計處推算,65歲或以上的長者人口將會在未來20年間急升約120%,到2034 年預計達230 萬人,而長者佔整體人口的比例亦會由15% 增至30%。屆時,照顧長者的人手問題將成巨大挑戰,尤其不少長者可能有護理和醫療的需求。
雖說除了外傭,本地家庭傭工亦可以分擔部分照顧工作。然而,聘用本地家庭傭工的住戶數目相對較少,如2000年,聘用本地傭工的家庭只有25700戶,僅佔全港住戶數目的1.2%。儘管每年在僱員再培訓局接受家居服務培訓的本地婦女約有一萬人,但此數目似乎只是杯水車薪,難以應付老齡化的需求缺口。現時,部分外傭肩負照顧幼兒的工作,但面對人口老化的趨勢,預期社會對外傭的需求將更為殷切。
接受完《超訊》記者的採訪,珍妮迅即回到舞隊,進入下一支舞曲。每週一日的休息時間對她們來説顯得彌足珍貴。工作時間一到,她們好比失去了魔法的灰姑娘,珍妮將褪下這身時裝,回到僱主家中,開啓每日工作17個小時的日常。記者退到不遠處欣賞她們的舞蹈,覺得此刻的珍妮和她的舞隊儼然成了中環的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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