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自【留美學子】第1413期 原文:北奧

我是四十年前文革後恢復高考的時候從農村以一名知識青年的身份考進大學的七七級大學生,也是中國改革開放後首批走出國門的赴美研究生。我在洛杉磯生活和工作了三十五年,在華人當中可以算是一個家喻戶曉的人物,這倒不是因為我個人有什麼了不起,而是因為我有一個黑人爸爸!


我的黑人爸爸叫瑞克利夫,出生在美國中部一個小城市的貧民窟。小的時候他的家裡非常貧窮,窮到吃不上飯穿不上衣服的地步。可是他酷愛讀書,在他看來讀書甚至是一件比吃飯更重要的事情。
後來他們的家搬到了距離洛杉磯的市中心馬丁路德金大道不到一英里的地方。黑爸爸小的時候美國黑人乘汽車還不能坐在位子上,只能是站到汽車的後面。
1955年12月1日,在美國蒙哥馬利市的一輛公交車上,發生了一樁再平常不過的事:一位叫羅莎•帕克斯的黑人裁縫因為拒絕為白人讓座而遭到逮捕。事件激起當地黑人的憤怒,為抗議公車上的種族隔離政策,美國黑人在全國範圍內發起了抵制種族歧視的運動。那個時候即使是在公立學校里,黑人往往也總是受到歧視,但是不屈服的瑞克總是努力,爭取做到最好。
他是加州州立大學洛杉磯分校(UCLA)第一個取得工學博士學位的美國黑人,儀錶堂堂,大氣凜然,站在那裡就好像是天使之城的一員大將,是民族正義的象徵。等我進入加州大學北嶺分校的時候,瑞克已經是我們工學院的院長了,當然,他也是全美第一個公立大學的黑人院長。
改革開放的初期中國人根本不了解美國,更沒有出國留學的經驗,以為洛杉磯是一塊彎腰就可以撿到錢的地方。對於洛杉磯的風土人情和生活狀態乃至天氣狀況都是一無所知。我來美國的時候身上沒有帶一塊錢,也沒有帶換洗的衣服和睡覺的被子,就一個人來到了學校。
到了學校以後才被通知要自己半工半讀掙錢繳納學費,要在半年之內通過英語考試,要自己做飯自己找房子住,一切都要自理。在經濟和精神的雙重壓力下我很快就病倒了,為了省錢我連續一個月生吃方便麵而患上了嚴重的十二指腸潰瘍,豆大的胃穿孔每天都會疼的我死去活來;由於打工的暴晒使我全身的皮膚開始感染變黑潰爛,成片地開始脫落;有一天就在我高燒一周不退而昏睡在工學院的樓道里的時候,被路過的黑人院長的太太發現了。
她馬上叫來了院長,夫婦兩個人直接用他們自己的汽車把我送到了醫院。我在醫院裡住了一周,院長夫婦每天過來送飯,囑咐醫生用最好的葯,做最好的治療。出院的時候因為我沒有醫療保險是他們替我交了一切的費用。在院長家裡住了一周後,他倆正式跟我談話,要認我做他們的乾兒子。
我算是一個吃過苦的人,三年的知青生活冬干三九,夏戰三伏,幾乎每天都是起三更睡半夜,割麥插秧,挖河築壩,每天乾重體力勞動,吃一斤重的窩窩頭加兩個大貼餅子依然是餓得前心貼着後心;干一年的農活到年底只分到了一塊錢。

我也算是一個能吃苦的人,無論是上山炸石頭,還是下河鑿冰眼,一年四季和農民一樣地滾在田間地頭,練就了一身的鋼筋鐵骨和鋼鐵意志,再難再累也從來不叫苦,一咬牙也就過去了。當黑人院長夫婦在風景秀麗的比弗利山莊的家中誠懇地向我表白,要我搬進他們的房子做他們的兒子的時候,我再也忍不住淚水了。
我跪向蒼天,跪向祖國,跪向父母,任憑淚水在胸前流淌,高聲地大喊:我是誰啊?我何德何能?我的祖先啊,你們積了什麼樣的大德竟能感動上帝,在我最困難的時候把這種做夢都不敢想象的好事情降臨在我的身上。
後面的日子我就好像是生活在蜜罐里了,別的留學生無法解決的難題和必須面對的難關,到我這裡都輕而易舉地解決了。工學院免除了我取得碩士學位前的全部學費;每個學期無論是多麼難選的課程我只要填個單子就搞定了;寒暑假找工作非常不容易,別人到處碰壁,而我在工學院機加車間的工作早就被安排好了;畢業論文和畢業答辯都是院里安排的最好的教授和最搶手的課題;就連轉身份拿綠卡都是黑爸爸飛到美國首都華盛頓當堂舉手宣誓:這是我的孩子,我負責他在美國的一切經濟開支。這一切只因為我是加州大學唯一的黑人院長的孩子,而我也成為了洛杉磯持中國政府紅皮護照而拿到綠卡的第一個人。
有了黑爸爸就有黑媽媽,我的黑人媽媽自己沒有孩子,可是對我卻是視若己出。用他們自己的話說我們就是有緣分!從他倆第一眼看見我這個中國來的學生就喜歡,看到我生病發燒乾咬方便麵更是心疼得他倆吃不下飯睡不着覺。
黑媽媽是洛杉磯黑人婦女委員會的主席,也是反對種族歧視反對歧視黑人和歧視一切發展中國家的少數族裔的帶頭人。她天生的好口才,好模樣,好領導才能,她是加州大學英美文學系的教授,經常在電視里看到她的演講,而成群的聽眾抹着眼淚跟着她大聲疾呼。
黑媽媽經常跟我說,發展中國家的人民要團結起來,互相幫助,她幫着黑爸爸開始為中國留學生申請免學費,經過近一年多的努力和多次演講,學校豁免了從大陸來的全部十幾個中國留學生的學費。

1984年是洛杉磯的奧運年,也是新中國的體育代表團第一次重返奧運大家庭。雖然政府做了表態,奧組委做了投票,可是國際上的一些反華勢力還是很猖獗的,直到洛杉磯奧運會即將開幕的時候,中國官方代表團依然沒有找到當地的接待駐地。包括UCLA 和 USC 等一些著名大學都是含糊其辭,沒有明確地表示願意接待中國官方代表團。
北奧與體操王子李寧在一起

這時候位於洛杉磯西北方向六十公里的加州北嶺大學有幾個中國教授發起請願,邀請中國官方代表團進駐學校,這一提案當時引起了相當大的衝擊力,學校里和社會上的反華勢力立刻開始反撲,以各種理由在校董事會議上反對接納中國大陸官方代表團。
正在這個關鍵時刻,校長會議室里響起了一個渾厚的聲音,工學院院長,美國黑人傑出的代表人物瑞克堅定地站在幾名中國教授的一邊,堅決支持邀請中國官方代表團的提議!“體育無政治,全球大團結!” 黑爸爸的幾句話幾乎是一錘定音的效果,會議室里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一個黑人博士,黑人工學院院長在整個加州大學說話都是相當地有分量的,學校馬上通過了這個決議。他的行動也受到當時洛杉磯的湯姆黑人市長的大力支持和高度讚揚,特別邀請黑爸爸參加了洛杉磯奧運會的開幕式。幾天以後,由中國體委的官員和各省體委主任近一百人組成的官方代表團進駐了加州北嶺大學,後來我的黑爸爸與很多中國官員成為了好朋友,多次受到中國方面的邀請,幾次訪問了大陸。
1991年黑爸爸已經到了退休的年齡,卻發生了加州北嶺地區的大地震。一時間北嶺大學附近大面積的房倒屋塌,高速公路和橋樑斷裂,北嶺大學的教學大樓,圖書館和停車場都被列在災情嚴重急需修復的名單。黑爸爸臨危受命,以他為人正直,秉公執法的形象得到加州大學董事會的推薦,擔任北嶺地震國家撥款分款委員會的主席,負責抗震救災地震款的分發工作。
這是一個艱巨的重擔,一個嚴峻的考驗。每棟大樓都在等錢修復,每個人都在等錢救命,各種的關係各種的壓力從四面八方同時向黑爸爸壓來,一個沒有顯赫的家庭背景,沒有大財團做靠山的黑爸爸,硬是靠着兩黨的監督機制,靠着透明的運作方式和他黑人頂天立地大無畏精神以優異表現完成了這個任務。
十年以後當黑爸爸從這個崗位光榮退休卸任的時候,得到了加州州長和聯邦政府的獎狀以及各界異口同聲的讚揚。就在黑爸爸退休的晚會上,校方要求我上台講述了我們這段中美父子深情的故事,我帶着全家一起站在台上回憶了二十多年來黑爸爸是怎樣幫助我們的,引發了台下來自全世界各個國家教授和留學生們的感慨和感動。據說,繼任的工學院院長馬上也認了一個外國的留學生為義子,開始了另外一段異國他鄉傳奇的故事。
我經常對太太說,我們很幸運。生活在異國他鄉的歲月並沒有缺少父母之愛,因為黑爸爸和黑媽媽給了我們太多的愛。我的一兒一女都是在美國出生的,從小就管黑爸爸和黑媽媽叫爺爺和奶奶,跟黑爺爺和黑奶奶特別地親。
有一次我問女兒你們沒有覺得為什麼爺爺奶奶是黑人嗎?女兒一臉天真無邪地看着我說,沒有啊?有什麼不對嗎?在孩子們的心裡他們的黑爺爺和黑奶奶甚至比中國的爺爺奶奶更親。
從小每到他們的生日或者中國年都會收到黑爺爺和黑奶奶的紅包或者壓歲錢,學業上遇到我們不懂的美國政治問題和歷史問題,都是黑爺爺和黑奶奶耐心地解釋給他們聽;連續二十五個感恩節我們全家都是在黑爺爺和黑奶奶的家中度過的,對於兩個孩子來說這彷彿已經是一件天經地義的事情了。

感恩節每個人無論你在天涯海角都要盡量趕回家裡跟全家人一起歡度這個節日,因為人是要懂得感恩的,每一個人的降生,每一個人的幸福都是因為整個家庭的大愛。因為我的太太和兩個孩子都是醫生,所以晚年的黑爸爸和和黑媽媽得到了很好的照顧,每次生病我的太太和兩個孩子都會趕到身邊,診治檢查,不斷問寒問暖,做可口飯菜,幾位與黑爸爸同齡的中國老教授們時常感慨地說:瑞克,我們曾經幫助了很多中國留學生,卻沒有能夠留住一個在身邊,還是你好啊,有中國的兒子和媳婦伺候着,使你們的晚年生活更加地幸福。
在黑媽媽的彌留之際,黑爸爸讓我太太給她換上了一身絳紅色的中國真絲中式服裝,這也是她生前的最愛。媽媽的最後兩年患上了深度的老年痴呆症,很多的事情已經記不清楚了,可是她卻清楚地記得去過的很多中國城市,記得我們是怎樣地相識,相認和相處的。就在黑媽媽即將離去的前幾天她還會拉着我的手說:這輩子感謝老天給了我中國兒子中國媳婦和孫子孫女!讓我感受到了親情和家庭的溫暖。謝謝你們!我們在天國還做一家人!

有些中國人對美國的黑人總有一個錯誤的認識,覺得他們是一個落後的民族,好像黑色的皮膚就代表着落後和愚昧一樣。跟黑爸爸相識以後我們全家連續二十五個感恩節參加他們全家族的火雞大聚餐,每一個人都是那樣的善良和友好。這也是黑爸爸對整個家族的一個承諾,每年的感恩節大家都到黑爸爸的家中聚會,費用都是他們夫婦承擔。
每個家庭的每個孩子都可以大聲地說出一件在過去的一年中最值得驕傲的事情,或者是最值得你記憶的事情分享給大家,如果說得好黑爸爸和黑媽媽就會當場給與嘉獎。我親眼看到很多黑孩子因為報告自己在學業上得獎,在田徑場上拿金牌,助人為樂做好事,大聲地當眾講出來,而得到了十元,二十元,五十元和一百元現金的獎勵,我的女兒在報告完她獲得全額獎學金而進入南加大醫學院的時候也得到了獎勵。
這是一個和睦的大家庭,一個充滿友愛的大家庭,也是一個懂得真善美的大家庭。也許正是因為這個緣故,我在建築工地崗位上對每一個黑人弟兄都特別地友好,每次工程投標工程分包的時候也都是儘可能地關心和照顧黑人公司,幫助他們反覆校核投標的工程量計算,標書的準確性和人工費用的計算,不讓他們的標書有一點的差錯,因為在我的心裡特別地喜歡這些善良樸實的黑人弟兄,也特別地跟他們有共同的語言。
人們常說父愛如山,可是黑爸爸對我的愛卻並不都是如山那樣嚴峻,更多的是如水那樣溫柔。金秋十月將是他老人家的九十歲生日,加州北嶺大學當年那幾位發起邀請中國代表團的中國教授也都是耄耋老人了,有的比黑爸爸還要長几歲,他們計劃着要辦一個慶生會,給黑爸爸好好地慶賀一下生日!
黑爸爸的一生力促了中美友誼的快速發展,也見證了中國改革開放的巨大成就,更與中國人民結下了深厚的友情和濃濃的情誼。這是一曲美國人民與中國人民之間美好的讚歌,上天也會再一次證明這個真理:好人長命百歲,好人一生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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