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民進黨前主席許信良 以回歸理性解決中美對抗
台灣民進黨前主席許信良接受《超訊》專訪,談及對於中美對抗的看法。他認為,只有回歸理性才能最終破解僵局,中美兩國應首先積極面對和解決內部的失業問題和貧富不均問題,從根本上消弭非理性的國際對抗。
台灣九合一選舉結束,執政的民進黨大敗,對此,台灣前民進黨主席、現任亞太和平研究基金會董事長許信良日前總結原因時指出,民進黨會輸有兩大原因,除了年金改革問題,最重要的就是兩岸關係的僵局,他認爲民進黨當局必須從選舉中得到教訓,認識到改善兩岸關係的迫切性。
但如今,兩岸關係也受到了中美關係起伏不定的影響,許信良認為,中美對抗,美國開始打台灣牌,台灣夾在中美之間,一定最受傷。台灣不能選邊站,應該積極主動,以對話代替對抗,不應採單邊主義。而不選邊站,就是不支持中美對抗,就是不希望中美對抗。
當然,對於變幻莫測的局勢發展,許信良有著自己的看法,在接受《超訊》採訪時,他一再強調,只有回歸理性主義才能最終解決中美對抗與兩岸僵局,尤其是中美兩國,應積極面對和解決內部的失業問題和貧富不均問題,才能從根本上消弭非理性的國際對抗。
領導人會談有助破解僵局
許信良的人生經歷曲折,堪稱傳奇,他大學時代曾加入國民黨,是國民黨內頗被看好的政治菁英,不過,他在1977年不顧國民黨多次警告,堅持參選桃園縣長,儘管遭國民黨作票抵制,但脫黨參選的許信良依舊當選,並與國民黨徹底決裂。
1979年1月,許信良因參加抗議「余登發叛亂案」遭停縣長職後赴美度假,又因「美麗島事件」台灣籠罩在白色恐怖之下而滯美未歸。1990年,許信良闖關返台並加入民進黨,此後兩度擔任民進黨黨主席。
許信良每每在島內社會發展的關鍵時刻,都提出與黨內主流意識相悖的超前觀念,因而常常遭到各派系的圍剿、批判,成了民進黨內不折不扣的異己分子。儘管他曾帶領民進黨打贏縣市長選戰等漂亮戰役,但2000年因堅持參選總統與陳水扁撕破臉。直到2008年5月陳水扁卸任後,許信良才重返民進黨。2016年8月10日至今,他擔任亞太和平研究基金會董事長。
許信良主張兩岸「經濟一國」是必然趨勢,多次到大陸訪問,近年來也一直爲破解兩岸僵局而尋找出路。最近,他還多次在公開場合呼籲「習蔡會」,讓兩岸領導人直接進行會談,他認爲兩岸政府的歷史僵局根深蒂固,除了領導人會談,沒有其他更好機制,他表示,「習蔡會」甚至是打開僵局的唯一機會。
在許信良看來,領導人直接會談,不僅對兩岸來說有重要意義,也是當前世界各國領袖處理雙方重大問題的主要方式。畢竟領袖擁有不同於官僚的權力、視野和意志。中美貿易戰中更是如此。在中美對抗中,如果中國大陸做出讓步,有很大可能是直接讓步給特朗普個人,而特朗普也一定想靠自己解決問題,兩個領導人會面,一定會有解決方案出來。此次G20「習特會」證實了他的觀點。
美國無法打破世界秩序
2017年,美國對中國大陸的貨品貿易赤字是3752億美元,佔美國對外貨品貿易總逆差的46%。美國對中國大陸出口貨品1304億美元,對中國大陸進口貨品5056億美元。這是美國不可能忽視的嚴重貿易赤字,貿易赤字也一度被解讀為是貿易戰的主要原因。
但在許信良看來,中美對抗問題不在龐大的貿易赤字,而在於「潛在的霸權之爭」,特朗普亦在演講中明確指出:中美貿易戰的目標,就是不讓中國繼續崛起。
對此,許信良解釋道,二戰以後,由美國推動、主導以及設計,從布列敦森林體制一直發展到現在的全球化體制,一直運作得好好的,對全球經濟發展和現在的繁榮,有著關鍵性的貢獻。如今卻被美國試圖否定,并重新以「美國利益」為優先,重新去建立一個新的國際關係網絡。這並非是一件簡單的事,許信良也不認為這會成功,是因為現在世界秩序已經是強而有力的。
中美對抗,是對現有全球化體制的最大破壞,不僅中國會吃不消,美國也將面臨一系列的問題,雖然不會崩潰,但是一定會受到重傷。包括世界其他國家也都會反彈,包括日本、歐洲等美國的盟國,最後會重傷美國本身,從長遠來看,美國的政策不會成功。
許信良認為,誰都沒有這個能力打破原有的世界秩序,重造一個新的世界秩序,包括美國也沒有這個能力,今天美國對中國施壓,使得中國大陸壓力很大,但美國一樣受傷害,「這是因為世界經濟本來就是一體。」
「我想目前特朗普的政策,其實美國國內會有很多不支持聲音的。」許信良說,中國已經是世界第二大經濟體,孤立中國,把中國排除在這個體制之外,這是不能想像的,也不會成功,這樣做會重傷世界秩序,使得很多國家經濟,包括美國在內,受到重傷的。
非理性主義在全球擴散
許信良認為,非理性主義的抬頭,是美國試圖打破全球化體制的主要原因,這對國際社會有著很大的影響。
理性主義曾一直在國際社會中發揮主導作用。二戰後,美國以理性主義對待戰敗國,不但不要求戰敗國賠款,還以馬歇爾計劃援助歐洲,幫助包括德國與意大利兩個戰敗國在內的歐洲復興。冷戰時期,未爆發核戰爭,在他看來,不完全由於核戰恐怖的嚇阻,也由於理性主義的克制。經濟上包括「關稅暨貿易總協定」(GATT),到「世界貿易組織」(WTO),都是理性主義的產物。
然而,小布殊的單邊主義和特朗普的「美國優先」,都不再是理性主義。長期主導世界秩序的美國,不再以理性主義主導世界的政治和經濟,網絡時代的到來,更助長了全球非理性主義的擴散和蔓延。這在許信良看來,對世界的衝擊,會遠遠超出想像。
非理性主義最直接的表現,在許信良看來,就是特朗普的倒行逆施,比如美國社會最嚴重的問題就是貧富不均,特朗普主張的稅改卻一直被指只惠及富人,對中產幾乎沒幫助;又比如特朗普動搖奧巴馬醫改體系,令貧富懸殊愈來愈嚴重。「美國發動對中國大陸的貿易戰,原本是想要保護本國產業。但美國所採用的單邊保護主義最終會出現問題。」許信良說。
同時,許信良還認為,中國大陸目前高漲的民族主義情緒,也是非理性主義的表現,民族主義將成為美國的恐懼,成為全球的疑慮。他認為,除非中國大陸超越民族主義,真心誠意全心全力支持全球化秩序的發展,否則修昔底德陷阱終難避開。
全球非理性主義,其實根源於各國國內問題。特朗普的崛起最初是源於對失業問題嚴重的工業州選民的承諾。歐洲的右派極端民族主義也是出於外來移民可能惡化當地嚴重失業問題以及良好社會福利品質的一種極端反應。
雙方都要重新回歸理性
許信良特別贊同中國大陸目前堅持的戰略,他認為習近平主席所主張的,比如建立多邊貿易體系,支持現有全球化體制的發展,不僅是中國大陸現在對抗美國保護主義的最好戰略,同時也是中國大陸經濟長期發展的最好戰略。他不希望中國大陸因為中美貿易而改變戰略,就再怎麼對抗都必須要堅持。
當然,回歸理性就必須因應新情勢做必要的改革,例如,對WTO(世界貿易組織)的改革就已經提上日程,支持改革也是理性的行為。許信良還以日本為例,他說,日本是美國在亞洲最重要的盟友,但安倍晉三訪華,日本也已公開表明參加「一帶一路」建設的意願。態度從消極轉為積極,就是非常理性的表現。
應先解決各自國內問題
在他看來,美國和中國大陸是全球兩大市場。任何國家都不願也不能失去其中一個市場。中美對抗是對現有全球化體制的最大破壞,所以應該積極主動,以對話代替對抗。這就是對美中對抗採取的理性主義立場。
那麼,應該用什麼樣的方法來應對中美貿易戰?在許信良看來,只有積極面對和解決國內的失業和貧富不均問題,才能從根本上消弭非理性的國際對抗。
「貧富不均早已經是世界根本難題,這對各國來說都不是一個簡單的問題,在我看來,誰能夠解決這個問題,誰就能夠在國際上取得領先。」許信良說。
歐洲是一個很好的典型,歐洲現行完善的社會福利體制,就是以理性主義解決國內問題的具體表現,歐盟國家,尤其在西歐、北歐一些發達的國家裏面,內部最為穩定。「歐洲現在所暴露的問題純粹是難民引起,如果未來難民減少,相信能夠得到很大改善。」許信良說。
在許信良看來,實施歐式社會福利制度,遠比特朗普普現在採取的貿易保護主義,更能有效幫助美國的失業人民。依據2017年的統計,美國人均產值59501美元,德國44550美元,法國39869美元,英國39735美元。美國的人均產值遠高於德法英等歐洲大國,歐洲都能建立完善的福利制度,美國沒有理由不去做。
「最後美國要做的就是回過頭來,用美國的經濟力量來照顧那些失業者,應該像歐洲這樣,讓失業者過上有尊嚴的生活。如果只依靠對中國打貿易戰,甚至開展世界範圍內的貿易戰,是不可能解決美國國內問題的。」許信良說。
在他看來,中國大陸也完全有能力在這方面做得更好,改善貧富差距,解決內部問題。例如給失業者更有尊嚴的生活,讓大學免學費,醫療服務能做到像歐洲那樣,也許無法完全做到歐洲那樣的水準,但如果以中國大陸目前的經濟力量,能把十四億人照顧得非常好,這種成就很快就能展現至世界面前。如果中國大陸都能在這一方面受到世界矚目的話,會對美國造成最大的衝擊。
如果在這種情況下,美國是無法對抗中國大陸的,因為美國內部的壓力會更大,一定會有力量出來改變特朗普現有的一些策略。當然,許信良也斷言,未來美國的政權改變,一定會有年輕的左派出現,主張社會福利,照顧失業者,進而得到美國國內的大力支持。
「我相信,未來誰能夠解決內部的弱勢,誰就更有機會贏得競爭的優勢,中美對抗不是依靠軍事力量競爭,而是要看內政的競爭,用軟實力才能爭取到最後的勝利。」許信良說。■